「小说精读」冰心：《超人》
新课标语文课题组：张晓燕
河南巩义市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巩义市教育教学先进教师，巩义市语文学科骨干教师，巩义市优秀班主任
主编：王涛
栏目主编：杨文慧 / 责编：左佐
审校：周敏璐 / 美编：马云
【编者寄语】
1919年后，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知识青年的信仰出现严重危机：他们从乐观救世急遽地转为悲观愤世，从悲观愤世再跌入自戕厌世。许多人盲目崇拜尼采所谓的“超人哲学”，虚无颓废、迷茫苦闷，用表面的超脱冷漠麻痹自己。作为一位有文学责任感的作家，冰心用女性特有的温柔、细腻、抒情的笔调，写出了一篇篇“爱的颂歌”，用“爱”唤起这类青年新的活力，将文学创作的主题“爱的哲学”推向极致。《超人》这篇小说就集中体现了这一思想：“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冰心文学思想的核心，也是最具生命力，最感动人的亮点。“人类呵，相爱吧。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向着同一的归宿。”倾听作家的呼声，让我们走进小说，用心体味爱的真谛吧！
【文本研读】（注：>>>处为文章精析）
超人
>>>题目新奇，夺人眼球。何谓“超人”？是“能力、智力拥有特异功能”的人，还是“超凡脱俗、超然物外”的人？
冰心
①何彬是一个冷心肠的青年，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和别人有什么来往。他从局里低头独步地回来，关上门，摘下帽子，便坐在书桌旁边，随手拿起一本书来，无意识地看着。（小说开篇第一句以“冷心肠”给主人公“定性”，贴上了众人眼中的“标签”。接着从人际交往、生活细节等方面写出了何彬冷漠孤独、自我封闭、沉闷阴郁的生活状况。同时也引发读者的疑虑：何彬如此“病态”的生活，究竟是因为什么？）
②房东程姥姥总算是他另眼看待的一个人；她端进饭去，有时便站在一边，絮絮叨叨地问上几十句，何彬偶然答应几句说：“世界是虚空的，人生是无意识的。人和人，和宇宙，和万物的聚合，都不过如同演剧一般……与其互相牵连，不如互相遗弃。”（言为心声。这段对白暗示我们：“五四运动”退潮后，何彬因找不到出路，只好有意识地逃避，以一种冷漠的姿态蔑视社会。他沉溺尼采的哲学，让自己变得无情，成为孤寂的“超人”，借此麻痹对现实的失望和痛苦。）
>>>第一部分：故事的开端，交代主人公的性格及心理特点，为下文情节展开蓄势。
③这一夜他忽然醒了。听得对面楼下凄惨地呻吟着，这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这沉寂的黑夜里只管颤动。他虽然毫不动心，却也搅得他一夜睡不着。（凄惨的声音，仿佛具有一种魔力直穿何彬心底。“毫不动心”？假的！“一夜未眠”即是明证。这种声音诱发了他沉睡的记忆，开启了他心中封锁的“爱”的匣子。）月光如水，从窗纱外泻将进来，他想起了许多幼年的事情——慈爱的母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他的脑子累极了，极力地想摈绝这些思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了来，直到天明，才微微地合一合眼。（文中第一次出现“母爱、星星、鲜花”，这是“超人哲学”和“爱的哲学”之间第一次交锋，谁占上风？答案还不太分明。）
④他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句式整齐，突出表现了这件事对何彬产生的重大影响。他开始学着回忆，学着反思，学着感动。它象征着以“超人”自喻的躯壳，感受到了爱的萌动。这样的感情波动使他推崇的“超人哲学”开始松动。）
⑤第七天早起，他忽然问程姥姥对面楼下的病人是谁？程姥姥一面惊讶着，一面说：“那是厨房里跑街的孩子禄儿，那天上街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把腿摔坏了，自己买块膏药贴上了，还是不好。这孩子真可怜，今年才十二岁呢……”何彬自己只管穿衣戴帽，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自己走到门边。（表面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听见”，实则字字句句听得仔细。）程姥姥也住了口，端起碗来，刚要出门，何彬慢慢地从袋里拿出一张钞票来，递给程姥姥说：“给那禄儿罢，叫他请大夫治一治。”说完了，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多么“潇洒”，多么“超脱”！看到这里，读者不禁会心一笑。是啊，明明动了心，偏偏装无情！）程姥姥一看那巨大的数目，不禁愕然，何先生也会动起慈悲念头来，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呵！她端着碗，站在门口，只管出神。（以刘姥姥的神态、表情和动作描写反衬主人公的巨大变化。这是可喜的一步，也是勇敢的一步！）
⑥呻吟的声音，渐渐地轻了，月儿也渐渐地缺了。（暗示孩子病情的好转，为下文孩子登门拜谢做铺垫。）何彬还是朦朦胧胧的——慈爱的母亲，天上的繁星，院子里的花……他的脑子累极了，竭力地想摈绝这些思想，无奈这些事只管奔凑了来。（第二次描写“母亲、繁星和鲜花”。这是他迈出第一步后的心理变化，也是“超人哲学”和“爱的哲学”之间第二次交锋。一面是冰冷的现实，一面是温情的乐园。他在犹豫，在迷茫，内心对爱的渴望却在不停地滋长。）
>>>第二部分：故事的发展。何彬被呻吟声打动，不自觉地帮助了禄儿。
⑦程姥姥带着禄儿几次来叩门，要跟他道谢；他好像忘记了似的，冷冷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看，又摇了摇头，仍去看他的书。（面对禄儿的道谢，他“故意忘记”，不予理睬。说明他还在犹豫和观望，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份爱。何彬的举动再次表明了他内心的矛盾和纠结、疑虑和挣扎。）
⑧禄儿仰着黑胖的脸，在门外张着，几乎要哭了出来。（禄儿的表情憨厚、可爱、纯真，再次触动了他心中柔软的部分。）
⑨这一天晚饭的时候，何彬告诉程姥姥说他要调到别的局了，后天早晨便要起身，请她将房租饭钱，都清算一下。
⑩他觉得很疲倦，一会儿便睡下了。忽然听得自己的门钮动了几下，接着又听见似乎有人用手推的样子。他不言不动，只静静地卧着，一会儿也便渺无声息。（禄儿上门感谢的过程写得很生动：先是“叩门”不开，没有灰心；接着“扭门推门”，再次吃了“闭门羹”，仍不死心；最后早早躲在对门后，总算见到了恩人。正是他的童真和赤子之心，一点点地消融了主人公内心的坚冰，使他的思想悄悄发生了变化。）
⑪第二天他自己又关着门忙时，忽然想起绳子忘了买了。他打开门，只见人影儿一闪，再看时，禄儿在对面门后藏着呢。他踌躇着四围看了一看，一个仆人都没有，便唤：“禄儿，你替我买几根绳子来。”（“买绳子”的情节安排虽是巧合，却也是他心扉逐渐打开后的必然。）禄儿趑趄地走过来，欢天喜地地接了钱，如飞走下楼去。
⑫不一会儿，禄儿跑的通红的脸，喘息着走上来，（“趔趄、欢天喜地，像飞一样、通红的脸、喘息”等神态、动作描写，活灵活现地刻画了一个天真可爱、聪明懂事、知恩图报的孩童形象。这是作者在文中刻意塑造的另一个形象，也是作者一贯追求的“爱的哲学”的内涵。）一只手拿着绳子，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露着一两点金黄色的星儿。（“一两点金星儿”，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这是作者埋下的又一个伏笔。）他递过了绳子，仰着头似乎要说话，何彬却不理会，拿着绳子自己进屋去了。
⑬累了两天了，何彬闭上双眼，又想起了深夜的病人——慈爱的母亲，满天的繁星，院子里的花……十几年来隐藏起来的爱的神情，又呈露在何彬的脸上；十几年来不见点滴的泪儿，也珍珠般散落了下来。（第三次写“母爱、繁星和鲜花”。这是双方思想的第三次交锋。爱的温暖和力量彻底融化了心中的“坚冰”，化为久违的泪水，如“珍珠般”散落。他的灵魂得到洗礼，精神也得以升华。至此，小说的主题也“呼之欲出”——爱可以改变人生，爱能够净化人的心灵。）
⑭微微睁开眼，四面的白壁，一天的微光，缕缕清香，一个小人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临到门口，还回过小脸儿来，望了一望。
⑮何彬竭力地坐起来。那边捆好了的书籍上面，放着一篮金黄色的花儿，（照应伏笔。“金色的花”象征着金色的太阳，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我们共同沐浴在阳光下，爱的温暖将人们联结，从此世上的人儿不再孤单。）花篮底下还压着一张纸：
⑯我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报先生的恩德。这篮子里的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是我自己种的，倒是香得很，我最爱它。
⑰我想先生一定是不要的。然而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生。先生有母亲吗？她一定是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所以先生必要收母亲的朋友的儿子的东西。
禄儿叩上
>>>作者借禄儿情真意切的信，传递了这样一种哲学思想：童心和母爱是人间真情的感化剂，拥有它们就拥有一颗博爱的心，拥抱世界的美好，消除冷漠与孤独。面对“五四运动”后的低迷期，冰心想用这种方式将青年从困顿迷茫中解脱出来，继续前行。充分体现了作者关注现实、疗救社会创伤的责任感、使命感，以及悲天悯人的情怀。
⑱何彬看完了，捧着花儿，回到床前，什么定力都尽了，不禁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⑲清香还在，母亲走了！窗内窗外，互相辉映的，只有月光，星光，泪光。（景物描写含蓄细腻，暗示何彬已完全转变成为一个有爱心、心灵亮堂的人。同时再次暗示小说的主题：爱是拯救和疗愈痛苦的良药，唯有爱的浸润和感召才能医治心灵，拯救社会。至此，“爱的哲学”终于战胜“超人哲学”。）
>>>第三部分：故事的高潮。在母爱和童真的感化下，何彬终于“破防”，走出“超人”误区。
⑳早晨程姥姥进来的时候，车也来了，箱子也都搬下去了，何彬泪痕满面，静默无声地谢了谢程姥姥，提着一篮的花儿，遂从此上车走了。（脸上有泪，心中有爱，身边有花，从此何彬的人生将不再冷寂，他又获得了新生。再见了，“超人”！）
㉑禄儿站在程姥姥的旁边，屋里空洞洞的，床上却放着一张纸，写着：
小朋友禄儿：
㉒你说你要报答我，我还不知道我应当怎样报答你呢！
㉓你深夜的呻吟，使我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头一件就是我的母亲，她的爱可以使我止水似的感情，重要荡漾起来。我这十几年来，错认了世界是虚空的，人生是无意识的，爱和怜悯都是恶德。
㉔我再深深地感谢你从天真里指示我的那几句话。小朋友，再见！再见！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都是好朋友，我们永远是牵连着呵！
何彬草
>>>何彬的回信感人至深。在信中，他不仅对以前的行为反省、忏悔，而且由禄儿说的“天下母亲和母亲是好朋友”，进一步扩大到“世上的儿子和儿子也是好朋友”的结论。这表明“爱”开阔了他的心胸，提升了他的格局，让他更有勇气和力量面对今后的人生。这样写深化了小说主题，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境界。
㉕“他送给我的那一篮花儿呢？”禄儿仰着黑胖的脸儿，呆呆地望着天上。
>>>第四部分：故事的结局。何斌离开，但留下了爱的感恩和回馈。
选自1921年《小说月报》，有删改
总评：本文集中体现了冰心“爱的哲学”的思想，围绕“爱”这一主题，以主人公思想变化为线索，以“爱的困境”入题，以“爱的哲学”结束。作品以哲理的方式赞颂母爱的伟大和圣洁，赞颂 “童心”的纯洁与美好，指出只要爱与被爱才能摆脱个人内心深处的空虚与孤独，才有助于光明的实现。以爱做底，朝向未来。小说的语言含蓄细腻，暗示性强，具有抒情性，并充满诗情画意。
【知识建构】
//文艺作品的暗示//
文艺作品的暗示就是作者不直接地说明自己的创作意图，而是通过具体真实、生动形象的描写，把自己的主题思想，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它力戒读者不动脑子，一览无余；它力求让读者发挥想象，思而得之。有人把暗示与含蓄等同起来。其实，暗示是一种创作技巧，含蓄是一种艺术境界。运用暗示可以达到含蓄，而达到含蓄的途径，则不仅仅只有暗示。它们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那么，文艺作品是如何来进行暗示的呢？
一、巧借象征。运用象征、比喻和比拟等手段，是进行暗示所经常采用的方法。明代胡应麟说，苏东坡有两句诗道出了诗歌创作的诀窍：“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所谓“避开方圆说方圆”，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写诗直说其意，缺少暗示，便会使人觉得兴味索然。运用象征、比喻和比拟等手法，不直接点明道破，就可以防止这种弊病。高尔基的《海燕》，创作意图本是为了赞美追求进步与真理的青年那种高昂的热情和坚定的信念，勇于奋进、敢于胜利的思想。但全文未出现“追求进步与真理”等等字样，它的全部思想，都是通过对海燕的描写来暗示的。这样写，读者不仅能够领会作家的意图，“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且，联想得还更为深远些，做到“心事浩茫连广宇”！
二、间接衬托。我国古代画家有这样的经验：“山欲高，烟霞锁其腰；春欲活，花树舞婀娜；水欲清，鱼虾写分明；月欲妍，微云巧渲染。”这样借写烟霞，来暗示山峰的高峻；借绘花树，来描摹春天的繁荣；为画水清，就去写鱼虾的历历可数；为画月明，却偏偏把云彩描绘得淡雅宜人！——这种暗示的手法，叫做间接衬托。例如，有一位诗人写《小道》，主旨是歌颂深山创业者的光荣劳动，但却从侧面写道“我们出工，在小道上走过，晨露含笑，飞鸟问好；我们收工，从小道上归来，野藤牵衣，探问辛劳。”以展露飞鸟和野藤的态度，来暗示深山创业者的可钦可敬。
《超人》没有直接赞美母爱，而是让慈母的形象反复在主人公思想的关键时刻发生作用，含蓄委婉地赋予慈母之爱以巨大的力量。作品名为《超人》，但通篇没有出现“超人”字样，也是通过暗示的方式让读者自己去领悟。此外文章的景物描写，如“窗外、月光、星光”等字句象征着主人公内心情感的变化；“金色的花篮”则象征着希望和美好等。这些都是作品的暗示，达到了曲径通幽、言近旨远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