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月：一人对抗一省保护伞，奔走伸冤11年，为冤死20岁青年平反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对1994年河北石家庄20岁青年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再审案公开宣判，宣告撤销1995年的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时隔22年，当初那个被错判错杀的20岁青年终于得到平反。

聂树斌案得以平反和广平县公安局局长郑成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为了给这个在20岁时被错杀的青年申冤，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人对抗一省的保护伞。从青丝到白发，他赌上11年的光阴和前途，只为守护好心中那杆“正义的天平”。

20岁意气少年被错判错杀

1974年11月6日，聂树斌出生于河北省石家庄市聂庄村。由于家庭情况并不好，和当时同村的很多孩子一样，聂树斌早早的就肩负起了生活的重担，在县里的冶金机械厂工作。

对聂树斌一家人来说，生活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的上幸福温馨，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未来满怀憧憬，他们渴望用双手来改变命运。然而，不幸的是，1994年9月23日下午，随着聂树斌在石家庄市电化厂宿舍区被捕，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聂树斌被捕的原因是，当地警方在他常去的玉米地里出现了一名裸体女尸，所以石家庄市公安局郊区分局民警怀疑聂树斌是这起奸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1994年12月6日下午，石家庄市公安局以聂树斌涉嫌强奸和故意杀人为由向法院提起公诉。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1995年3月15日，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认定：“冶金机械厂工人聂树斌，于1994年8月5日下午17时，骑自行车尾随下班的石家庄市液压件厂女工康某某，在康某某骑行至石郊孔寨村的石粉路中段时，聂树斌故意用自行车将骑车前行的康某某别倒，然后将其拖至路东边的玉米地内，用拳猛击康的头、面部，致康昏迷后，将康强奸。而后用随身携带的花上衣猛勒康某某的颈部，致康窒息死亡。”判决聂树斌死刑，并执行。

听到法院的判决后，法庭上20岁的聂树斌彻底崩溃了，他不明白，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为何会凭空的加在自己身上，自己并没有杀人，为何会被判死刑？聂树斌当即提出要上诉。

聂树斌（右）和姐姐聂树慧（左）1993年时的合影

1995年4月25日，河北省最高人民法院对聂树斌案做出二审判决。让人难过的是，这次审判并没能还聂树斌一个清白，河北省高院认为聂树斌所犯罪行情节和后果均特别严重，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正确，维持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一审的死刑判决。

两天后，1995年4月27日，这个年仅20岁，本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被执行枪决，聂树斌含冤离开了人世。

世界上最凄惨的场景莫过于“黑发人送白发人”，聂树斌的父母没想到，法庭上的最后一眼竟成了永别，他们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孩子了。

聂树斌离开后，他的父母悲伤到难以自已，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曾经那个懂事乖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他们坚信自己的孩子是无辜的。

一案“两凶”惹人疑

随着“凶手”伏法和时间的流逝，聂树斌案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而，20年后，就在大众几乎要遗忘这件事时。2005年1月，在广平县公安局局长郑成月的带领下，当地警方破获了一起特大杀人案，而犯罪嫌疑人王书金的落网也使这个被尘封了20年的案子出现了转机。

王书金坚称自己曾多次杀人，并在坦白自己的犯罪事实时说到了1994年河北石家庄的奸杀案，也就是聂树斌案件，声称自己是凶手。

王书金的供词使负责审讯的郑成月震惊不已。

王书金

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郑成月立即察觉出了其中的端倪，若王书金所说为实，那么当年聂树斌就是被冤枉的，当年的那起案件就是个冤假错案。

想到这些，郑成月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经过多次审讯和带王金书到当年的案发现场指认，郑成月判定王书金的确是真正的凶手，聂树斌是被冤杀的。郑成月绝对不允许法律的天平被随意倾斜，他立志要为聂树斌申明冤情，还聂树斌一个清白。

为了还原事情的真相，给那个被错杀的20岁青年一个交代，郑成月要求查看聂树斌当年的供词。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让郑成月惊讶的是，当年审讯聂树斌时前5天的供词都是空白的，直到审讯的第6天才出现供词。除此之外，聂树斌认罪书上的签名也明显不一致。

随即，郑成月向石家庄市公安分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并申请重查此案，可得到的答复却是这个案子早已结清，没有异议。

申冤之路多曲折

才刚刚深入调查，郑成月就感受到了其中的阻力。

那段时间，上级总会派给他很多任务，一个案子办完，又来了一个新的案子。很明显地，有人不希望郑成月闲下来去追查1994年石家庄奸杀案的真相。

那时候，一天下来好不容易忙完一大堆工作，郑成月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聂树斌案上面。他四处奔走，反复查验资料和供词，只希望能为聂树斌争取更多申冤的机会。

郑成月

眼看就要到了起诉王书金的日子了，郑成月突然被省刑侦局的领导叫了过去，对方的意思是让郑成月只起诉王书金身上其他的三起案子，而不起诉涉嫌的1994年石家庄奸杀案。

听到领导的话后，郑成月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已经搜集好材料，不会为了任何原因而修改材料。

受到上级领导的阻挠后，郑成月明白了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申冤之路。这一路，他一定会遇到各种困难，经受各种打击。即便如此，郑成月依然不会退缩，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捍卫法律的尊严。

郑成月坚信：穿上这身警服就要践行人民警察为人民的誓言，自己就是赌上全部身家和后半生职业生涯也要还聂树斌清白。

当时接到起诉后，法院对王书金的其他案子都做出了受理，唯独没有受理1994年的石家庄奸杀案。

郑成月十分不满这样的结果，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案子证据充分，却无法对真正的凶手进行诉讼。他向上级写了报告，可每次的报告交出后都如石沉大海般，无人关注，无人回复，无人受理。

一时间，申冤大计进入停滞状态，郑成月四处递交资料，他希望能有人关注这起案子，事实并不总是尽如人意的，郑成月的努力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自己的一系列努力都没有得到效果，郑成月感到了无望。他明白如果真的证实聂树斌是冤枉的，那么就表明了当年警方在办案过程中存在失职，这无疑会危及到当年的办案人和损害河北省警方的公信度。显而易见，河北省的很多人物都不希望郑成月申冤成功。

郑成月面对着一个省的阻力，他要和一个省的保护伞对抗着。

郑成月心里清楚，他并不是要与任何人为敌，也不是想要挑起斗争，他只是想还原真相。

郑成月与聂母张焕枝

在被逼近绝望的边缘时，郑成月来到了聂庄村，他拜访了聂树斌的父母。这20年来，为了给儿子鸣冤，聂树斌的父母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一提到自己的儿子，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即泣不成声，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仍然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杀人凶手。

看着聂树斌的父母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郑成月实在不敢轻言放弃。他答应老人，要尽最大的努力还聂树斌一个清白。

从聂树斌家里出来，笼罩在郑成月心头的绝望逐渐消失了，他开始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跳出当前所面临的困境。

郑成月与聂母交流

皇天不负有心人，2005年3月15日，一篇名为《一案两凶，谁是真凶？》的文章被刊发在了《河南商报》上。在那个互联网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河南商报》总编辑马云龙担心这篇报道会出于各方压力无法得到很好的传播，所以在排版时马云龙就让下面的编辑把稿件发给全国其他和《河南商报》有关联的媒体，并在结尾标注上“不收稿费，欢迎转载”。

果然，第二天全国各地多家媒体上都出现了这篇稿子，此报道一出立即引起了社会大众的激烈讨论，社会上出现了各种质疑的声音和猜测，舆论的关注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相关部门不得不引起重视。

迫于当时舆论的压力，河北省政法委随即向外界媒体表态，说要立即成立由省委政法委牵头、省公检法司机关参与的联合调查组，一个月内公布结果。

得知此消息后，郑成月的心中洋溢着希望，他以为尘封20年之久的冤假错案终于可以得到平反了，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聂树斌也终能留得清白在人间了。

得到上级的指示后，郑成月再一次对当年聂树斌案件的资料进行整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向上级递交相关资料了。前几次，他都没能得到相应的回复，可这一次不一样了，郑成月积极的配合着上级领导机关的工作。

就当一切都沿着他的预期发展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主张重审聂树斌案的领导突然被调走了，这个案子的重审一下子被叫停了。失去了上级的支持，郑成月所有的努力又再一次都化为了泡影。

心有不甘的郑成月又开始四处奔走，他不停的反映问题，不停的递交材料。可是，转眼间四年多过去了，这个案子还是没能重审。

2009年，年过半百的郑成月突然接到了“退休通知”，上级要求他提前离职。被迫退休的郑成月没有为自己仕途之路的断绝感到伤心，他把半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唯一让郑成月难过的是，自己还没能为聂树斌申冤，还没能实现对聂树斌父母的承诺，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遗憾。

反复思考后，郑成月不希望这个遗憾伴随自己终身，即便是离开了，他依然要为洗刷聂树斌的冤情而努力。为了时刻保持敏感度，也为了谋生，从人民警察的队伍里退出后，郑成月选择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法律顾问，以便于时刻关注着“1994年石家庄奸杀案”的进程。

奔走11年，历尽艰辛，真相终于浮出

经过郑成月数年奔走和社会相关人士的努力，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根据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申请和有关法律规定的精神，决定将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的1994年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指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复查。

山东高院在立案复查的当天，负责复查工作的相关工作人员就会见了聂树斌的父母亲属和代理人，并向聂树斌母亲张焕枝送达了立案复查决定书。

聂案代理律师与聂母一起到山东高院会见法官

2015年3月16日，全国“两会”结束的第一天，聂树斌案的申诉代理律师接到电话，被告知：“律师可以阅卷了”。

要知道，从2005年王金书落网认罪以来，这是司法系统首次向律师公布聂树斌案的所有卷宗。在这之前，社会就有很多律师和相关法律专业的学者、专家认为，只要聂树斌案的卷宗被公开，那么聂树斌就一定会得到平反。

2015年3月17日上午，聂母张焕枝在代理律师的陪同下一起赶到山东省高院查阅有关聂树斌案的所有卷宗，其中包括聂树斌案卷宗3本、王书金案卷宗8本、河北政法系统复查卷宗6本。最终，在众多媒体的见证下，聂树斌案的现任代理律师李树亭和陈光武正式步入山东高院阅卷室开始相关阅卷工作。

聂树斌申诉代理律师李树亭（左）和陈光武（右）以及聂母张焕枝（中）在山东高院查阅相关卷宗

从2005年郑成月发现聂树斌案存在冤情开始，10年来，这是聂案的代理律师首次获得阅卷权。

关于这次山东高院组织的这次阅卷工作，3月17日上午，结束阅卷工作后，从法院走出来的李树亭律师在面对媒体记者采访时说：“此次阅卷范围之广，远超我们的预期。”

与此同时，社会上以聂树斌案为主题的研讨会和法律活动也在持续进行着。一些律师和学者曾经不止一次发起过诸如“蒙冤者援助计划”、“拯救无辜者洗冤行动”、“冤弱法律援助中心”等项目。

因为在学界和律师们看来，这不仅缘于聂案自身的标本意义，它更像是一起呵护着一盆炭火，不灭，不尽，就能熬过寒冬。

聂树斌妈妈在石家庄聂树斌案研讨会上

在郑成月11年的奔走和无数人的坚持下，2016年6月8日，聂树斌案终于迎来转折。

山东省高院在经过全面复查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经合议庭评议、审判委员会讨论认为，原审判决缺少能够锁定聂树斌作案的客观证据，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原审认定聂树斌犯故意杀人罪、强奸妇女罪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

2016年6月8日上午10点，在山东高院聂树斌案复查合议庭，最高院审监庭的一位副庭长和一位法官将该案的再审决定书交到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和代理律师李树亭的手里。接过决定书，为儿子伸冤20年的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老泪纵横。

在从济南返回石家庄的路上，聂树斌的母亲说道：“这个结果和我想的一样！我知道，法律一定会还我儿子一个清白！”

聂树斌的母亲在聂的坟前

2016年12月2日，山东省高院宣布撤销聂树斌案的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成月激动不已，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日夜期盼的结果。为了这个结果，他丢失了事业；为了这个结果，他付出了大好的年华；为了这个结果，他付出了自己身体健康。

这11年的申冤之路是用泪水和心酸砌成的，这一路，他走的太难太难。但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年复一年的操劳和奔走使郑成月患上了严重的肾病和肝病，由于给家中的老人看病时欠下了巨款，郑成月不敢使用昂贵的药品治病，他早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为了不给家人增添负担，郑成月常常会咬牙坚持，他不敢到医院去，更无法支付起昂贵得医药费。

2018年9月27日，几经休克的郑成月被送到了广平县人民医院。

医院病床上的郑成月

被送来医院时，郑成月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解到郑成月的遭遇后，广大人民群众对郑成月进行了募捐。在短短的一天里，郑成月已经收到了47万的捐款。

谁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上，人民群众就把谁高高举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看得见郑成月的付出，更看得见他的坚守。

在社会各界的努力下，郑成月成功的转到了北京接受治疗。经过一系列的治疗后，郑成月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可长年累月积下的病根是根本无法根治好的。

2022年5月5日晚，郑成月因病重逝世。

郑成月离开了，可他的精神却永远留在人间。

我坚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郑成月一定是没有一丝后悔，坚守法律底线是他的选择，为人民服务是他的誓言。无论多么难，他都会捍卫心中的那片净土，做一个好警察，做人民的警察！

郑成月是真正的勇士，他敢于斗争，善于斗争。

他不怕牺牲，不怕困苦，面对众多保护伞的胁迫阻拦，郑成月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是共和国的战士，是新时代的英雄，是人民的好警察。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

郑成月一生镌刻着光荣和伟大，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人民警察为人民”的真正含义。